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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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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張幼韻提了問題,貴生立刻轉眼看向林照文,見他示意自己開口,便繼續道:

“大小姐,是不是書桌後面少了一張「椅子」?”

張幼韻方一點頭,他便立刻撫掌,大聲道:

“還真是!”

而後,又立刻補充道:

“大小姐,這其實是老大發現的。”

見貴生這副「說錯我擔,對就是老大英明」的忠心做派,張幼韻的唇角情不自禁壓了個笑,又立刻被繃住,過了幾息,她才繼續問:

“那你老大有沒有告訴你,椅子為什麽消失了呢?”

見劉貴生撓頭不解的模樣,張幼韻偏頭將視線投向了寬大辦公桌後的看著自己的林照文,似是不忍他整日愁眉不展,有心提點道:

“會不會是因為椅子上留下了什麽無法覆原的痕跡?”

“該不會真是「擦不掉的腳印」吧,兇手不小心留下的!”

貴生聞言,趕忙把自己當天的猜測說了出來。

“如果是個布面的椅子,或兇手的腳上沾上了什麽難以擦除的東西,倒也不是沒這種可能。”

張幼韻並沒有立刻否認,只是又好心地給出了另一種答案:

“當然也不排除椅子本身有了無法逆轉的破損,比如……”

她拖了一個小小的長音,收回與林照文對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了貴生的面上,道:

“……斷了一條腿,變得搖搖晃晃,非借助外力便站不穩了,之類的。”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張幼韻不打算再講下去。她本來就是有急事來尋林照文,自然也無閑情在巡捕房裏久坐,於是當即站起身來,繃著一副冷面質問道:

“林照文,今日家裏什麽情況你不曉得嗎?竟然磨磨蹭蹭到了這個點鐘還不回去。”

每年年末最後一天的午間,張老爺子都會照例請曾經相交的各位叔伯來家中聚聚會、敘敘舊。到底都是過去拿槍動刀的人,如今雖明面上都裝作一副文雅生意人的模樣,但誰也不能保證,萬一碰見個「一言不合」的時候……

所以,這種時候,即便如今已經是巡捕房探長的林照文還是慣要陪立老爺子身邊,就近保護的。

早上聞聽阮靜筠昨夜與陳青私下會面的消息,又知其中一個還消失了,他見時間尚早,怕遲則生變,匆匆跑回巡捕房想速速處理了再趕回去,誰知不過多耽擱了一會兒的功夫,竟會勞煩張大小姐親自來「請」。

“打個電話就好,怎麽還特地跑一趟。”

林照文邊起身,邊問道。

“是爸爸非逼著我親自來「恭請林探長大駕」的!”

張幼韻上前挽住他的臂彎,聲音不大,甚至像是開玩笑,可林照文曉得,老爺子講這話時語氣定是重的。回去的事兒不好再耽擱,他只得交代貴生:

“再帶人找找陳青的下落。”

兩人相攜著走出中央巡捕房,張幼韻見林照文眉間攏得全是心事,便輕聲問說:

“你早上急急忙忙從家裏跑出來就是為了找人嗎?很著急?需不需要我央求徐叔幫幫你?”

林照文握了一下她的手,嘆息道:

“大小姐雪中送炭,我當然是感激不盡。”

———

到底是冬日,晚上不到六點,碧空便已暗淡,遼遠而無窮的夜色吞噬著晚霞逐漸蔓延開來,一輪虛虛的彎月正徐徐升起,在稀薄的雲層後忽隱忽現。

吳媽已經開始準備晚餐,阮靜筠卻突然想食大馬路上的德利西餐廳特色罐燜牛肉,當即興致勃勃地套上大衣,喚了司機出門。臨走前,突然想起什麽,她又多交待了一句:

“傅斯喬他們晚上也不回來吃飯的。”

等心滿意足地吃完晚餐出來,時間已經過了七點。

方才,阮靜筠故意讓家裏的司機先回去了,此刻,站在馬路邊,她細致非常地左左右右探看了數圈,沒見到有什麽奇怪的人盯著自己,方才招手叫了輛黃包車,朝著會館碼頭的方向而去。

偵查隊的兩個隊員已經跟了這位阮小姐數天了,還頭一次在她面上看到如此警惕又略顯鬼祟的表情,當即覺得古怪。等黃包車一路沿著江路穿到了華界,這t種異樣感便更加分明。

所以,待阮靜筠在會館碼頭附近下車後,兩人剛要跟上,卻突然想起了今早隊長特別囑咐過,「近兩日,她那邊有任何風吹草動,務必立即告訴我」,便只好兵分兩路,一人繼續尾隨,另一個速速尋找電話匯報。

上午阮靜斐才去七小姐家試探過,晚上她便有了「異動」,所以當梁孟徽聽到阮靜筠此刻正「面色慌張」地出現了她絕不應該出現的地點時,根本想不出任何阻止老周速速趕去現場的理由。

反正周三巡也曉得阮靜筠在自己這裏意味著什麽,梁二少並不擔心她被「誤傷」,只是在聽見她去的地點竟然「碼頭」時,除了密密麻麻的疼外,他的心間竟憑空生出了從前幾乎沒有體驗過的,足以淹沒任何理智的惶恐。

因為就在兩個小時之前,梁孟徽已經從阮靜斐口中得知當年的後事。

“孟徽,七年前她想在你面前裝得可憐些,讓你幫她離開,有些話我便不好講。可其實,阿筠本就是我家裏最小的妹妹,自幼又愛撒嬌,莫說長輩,就是我們這幾個哥哥都恨不得將她寵到天上去。

“我還記得有一回,她生了病受不得半點風,躺在床上哭鬧了兩句要看星星月亮。我們便像大傻子一樣,舉著鏡子反了好幾回,終於把天上的景象送到她的眼前。

“那會兒我年紀也小,哪裏站得住那麽久,才略微挪了挪,她眉頭一皺,我大哥便用一副要吃人的表情瞪我。所以,直到她睡熟了,我都不敢再動一下。”

因為感冒,嗓子啞得幾乎說不下去,阮靜斐垂頭飲了一口熱水,表情略變,道:

“阿筠她……就是如此被嬌養著長大的。可是,我這個從小到大連油皮都沒擦破過半塊的妹妹卻因為從醫院逃去碼頭尋你,被一群畜生在眾目睽睽之下套進雞籠子裏,圍著拳打腳踢,侮辱謾罵,甚至……”

時隔多年,提起此事,阮靜斐仍是恨到嗓間發緊,再也無法說下去。壓了壓情緒,他才繼續說:

“梁孟徽,你知不知道,當阿筠被淹在爛菜葉、臭雞蛋和腐味、尿騷裏,渾身是傷,滿目空空的出現在我面前時,我是真的想要提槍追去南京,先崩了你,再被你家的親衛打死算了的。”

桌下,梁孟徽的手早已不知在何時攥緊,緊到每一個指尖都在隱隱顫抖,心口像是突然被挖去了一大塊,空落落的卻鉆心的疼,以至於連帶著腦子都轉不動了。

他長久不說話,阮靜斐倒是直接切入了正題,道:

“同你講這些,是因為你主動來問了我,恰巧我認為沒有瞞你的必要。至於我那個膽大妄為的妹妹最近惹上的麻煩事兒……

“孟徽,作為同事和朋友,我可以想辦法幫你們從阿筠那裏套些消息,但如果有人想要因此動她……

“來前,我大哥也讓我給二少您捎了句話,「天王老子來了,都不行」。”

阮家態度明確,且有這樣講的底氣。

不過,阮靜斐雖依照大哥的吩咐將話帶到,但其實私心以為沒什麽必要。畢竟,阿筠偷偷摸摸提前歸國的事,他們此前並不知曉,而在那個時候,她就已經進入了偵查隊的視線範圍。至今還能無事,必是上頭有人壓著。

更何況,上午在警備司令部呆的那一時半刻,早就足夠他從周三巡的態度裏,瞧出了梁二少對「阮小姐」的那份明目張膽的「維護」了。換而言之,知不知曉那些舊事,有沒有人出言震懾,對此事的結局根本沒有任何影響。

果然,梁孟徽像是完全沒有聽見,或者毫不在意阮靜斐後來又長篇大論的講了什麽,半晌終於開了口,問得卻是:

“後來呢?碼頭那事之後,阿筠……”

“她生了一場非常嚴重又格外漫長的病。”

阮靜斐無意細說這段,只講:

“直到三年後,傅斯喬歸國,住在老宅陪了阿筠大半年,想盡辦法為她治療,甚至終於說服我三叔,將她帶來了上海。”

他清楚梁孟徽能聽懂自己刻意強調此事的意思,卻還是忍不住道:

“你如今見到的這個阿筠,是好不容易將那些舊事悉數忘記後,才勉強好起來些許的阿筠。作為兄長,我實在不願意見到因為你的出現,使她又想起了什麽,再次陷入徹底崩潰的境地。

“所以,孟徽,我衷心地希望,也誠摯地懇請你,不要太過頻繁出現在阿筠面前。”

又是長久的沈默,就在阮靜斐幾乎以為對面的人不會再開口時,梁孟徽卻將方才面上根本藏不住的詫異、心疼、後悔等一系列的情緒全數掃去,冷下眉目,反問他:

“你們是如何肯定,她此刻仍是對這段不堪的往事一無所知的?”

“什麽意思?”

今日作為「解疑者」出現的阮靜斐第一次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梁孟徽只是想到了昨夜散步時,阮靜筠一副鄭重模樣與他講得那些話,並不像什麽都不知情的樣子,可他嘴上卻應說:

“沒什麽,就是覺得正常情況下的七小姐,從來不似你們以為的那樣脆弱。”

“這句話……又是什麽意思?”

阮靜斐直覺近日阿筠那裏可能發生了什麽變化,可梁孟徽卻絲毫沒有談下去的想法,道:

“意思就是,阮靜斐,我似乎沒有任何理由,要滿足你的「希望」,特別是在你說了那句話之後。”

不待他再次張嘴拐彎抹角著套話,梁二少又問:

“按照當時的法條,他們死不了。說吧,碼頭上的那群無賴,現在在哪座大獄裏關著?”

“關著?!”

阮靜斐聞言,當即嗤笑一聲,道:

“二少,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解?要不是死的太快,我必讓他們提前把十八層地獄的滋味都嘗個遍。”

一向溫潤柔和的面上極其罕見的出現如此狠厲的表情,巨大的反差一下,似是比修羅閻王還要可怕,難免使人驚悚。近幾年,早就見慣了在政府辦公大樓裏的謙謙君子,梁孟徽竟完全忘記了阮靜斐從前難得幾回上戰場時的模樣。

“二少?”

老周見梁孟徽聞聽阮小姐那邊有異樣的消息後面色突變,而後陷入了沈思,心中立時一梗。

就在他以為接下來的這場勢在必行的行動恐怕又得是一番「陽奉陰違」時,不料辦公桌後坐著的長官卻突然站了起來,配槍別好,直接就下了命令:

“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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